玄天宫的早朝，历来要持续很长时间。

    大臣奏事，朝堂间的争辩，议论，各抒已见，等散朝时，往往就快午时了。

    周皇的作息一向规律，午膳后，会小憩片刻，下午是批折子的时间。

    而今晚，他似乎兴致甚高，召来太子与他一同用膳。对于帝王来说，面对着自己唯一的儿子，难免会更加珍视和看重。

    “枫儿，今日戎国的桑格世子进宫觐见，你猜猜他说了些什么？”周皇小饮了几杯，谈兴很浓。

    李景枫淡淡一笑，“他来说的，必然是好事罢。”

    “枫儿，你越发聪明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我聪明，是父皇聪明。”

    “哦？”

    李景枫拿过银壶，给父亲斟了杯酒，“若不是父皇提早派了汪永去给桑格通风报信，他又怎会这么急匆匆地进宫来觐见呢？”

    “你都知道了？”周皇笑了笑，“桑格暗地里找汪永打探消息，他既如此，我索性就顺水推舟的成全他了。”

    李景枫略一点头，“我料到是这样。汪永跟随父皇多年，一直忠心耿耿。他的所言所行，必然都是父皇的授意。”

    周皇赞许地看着儿子。

    李景枫继续道：“关外的斥候兵已有消息过来，戎国集结了十万部队，开始在燕鸣城一带屯军了。眼下，戎国和缙国的战势一触即发，在这个关头，桑格必然会向我们示好，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与缙国结盟。”

    “正是这样的。”周皇笑着说：“桑格他今日甚有诚意，信誓旦旦地说戎国愿与周国永世交好，并且还想跟我们签订一笔大买卖。”

    “哦？”李景枫突地抬起头，望着父亲，“什么买卖？是马匹的买卖吗？”

    周皇喝了一口碧色的青田酒，“当然。这次可遂了你的心愿。十万匹大宛良驹，枫儿，你满意么？”

    李景枫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对于周国来说，这确实是一笔相当不错的买卖。

    周国气候湿润，富庶繁华，可惜并不盛产战马。平安滩上的骑兵部队已经整编了几支番号，现在急需大量的战马来补充。

    戎国的十万匹大宛马，便正好解了燃眉之急。

    “马匹的价钱方面，桑格倒没有提出什么过份的条件。”周皇道：“唯一的要求是，必然现银，一次付清。”

    李景枫笑了下，“桑格当然不傻。戎国的军费开支已经过于庞大，眼下又要开战，这桩买卖也可以略微弥补一下其中的亏空。”

    周皇哈哈大笑，“这确实是一件相互得利的事情，所以我立刻就应允了。”

    李景枫轻轻摇了下头，“戎国人的话，亦不可轻信。马匹交接之时，父皇要派内行人去验看。或病或弱或矮小的马，一概不要。十万匹马中，必须是七成公马，三成母马，以后我们也挑选出其中的优良，配对繁衍，再慢慢壮大，才是今后的长久之计。”

    “枫儿，你现在思虑周全，处事缜密，已经胜过父皇很多了。”周皇慈爱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，“你说的样样在理，一切都按你的主意来办。”

    李景枫面容俊美，淡淡望着父亲，心中百感交集。

    因为娘亲的死，他曾经疏远了父亲，可在这世上，父亲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，他们的身体里，都流着同样的鲜血。

    周皇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，一口气喝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枫儿，我周国建国已十年，虽有雄兵百万，却还是固守一方，父皇又何曾甘心呢。老骥伏枥，壮心不已，国不可无主，军不可无帅，你是我周国的储君，必然也要帮父皇分担一些。”

    “枫儿，我现将麾下的骠骑军二十万全数交给你统领，你再在你的长风卫中选拔出十万骁勇善战的兵士，等日后装整齐备了，兵强马壮，粮银丰沛，便是我们真正扬眉吐气的时刻！”

    “到那时候，我们挥师北上，开拓疆土，将缙国，戎国，卫国，全都征服在脚下！让五湖四海，三山五岳，全都插上我周国的旗帜！”

    年界五旬的周皇红光满面，豪气万丈，神情间仍然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枭雄人物。

    李景枫静静地注视着父亲，眸子里似如海水般深沉莫测，他很年青，但已经有了连父亲都不敢小看的锋芒，在良久之后，他终于冷静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父皇，长风卫一直驻扎八百里外的平安滩，等到父皇的寿辰一过，我便亲自去那里整编军队，挑选兵士。”

    一一一

    夜色已沉，月光如洗，星子寥落，一轮弯月幽幽地在殿宇上空穿梭行走，洒在青石板的路面，落下一地的银白。

    李景枫从周皇的暖阁出来，沿着曲径信步而走，夜风中隐隐有花香袭人，他仿佛发现了什么，略微皱了下眉，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“什么人？！”

    李吉沉声喝问，李景枫微眯了眼睛，就见繁花深处，九曲长廊的尽头，依稀有一道纤弱的身影，默默而立。

    李景枫走近几步，已看清了，挥手让所有的侍卫退下。

    那身影已缓缓朝他走来，身姿轻盈如柳，行至跟前，忽双膝跪下，声音如黄莺出谷，委婉动听。

    “柔儿见过太子殿下。”

    李景枫俯下身，伸手扶她，轻轻道：“此处已无人，郡主不必如此。”

    陈柔儿却不肯起来，“柔儿不敢。柔儿是特意来向殿下请罪的。”

    “请罪？”李景枫突地笑了起来，“陈大人的消息传得倒是真快。”

    “我爹已将事情都告诉我了。”陈柔儿声音轻软，从怀里慢慢拿出一把折扇，双手捧起，“柔儿是来将这扇子还给殿下的。”

    李景枫接了扇子，眉间仿佛有一丝淡淡的笑意。

    “郡主多虑了，我并没有怪罪陈大人之意。陈大人酷爱斗狗，如苏城人人皆知，他既是想建斗狗场，我自然能够体谅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虽然不怪罪，我却于心不安。”陈柔儿脸色苍白，咬了下单薄的唇，“终究是我爹爹的错，纵容官差强征土地，令得那婆婆一家惶惶度日。”

    李景枫轻轻一叹，再次伸手扶她起来，“你腿上有伤，不宜跪拜，我亦早就对你说过，若没有旁人在场，一切虚礼皆可免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