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贵客

    沈氏的语气里流露出浓浓的不满。

    自上次不欢而散,母女两个就闹起了冷战。每日见面,除了必要的请安寒暄外,几乎无话可说。

    以前是沈氏疏远顾莞宁。

    现在是母女两个互相冷淡。

    顾谨言夹在母亲和亲姐中间,左右为难,心里颇不是滋味。

    他走上前,轻轻扯了扯沈氏的衣袖,清澈明亮的眼睛中带着恳求:“母亲,你别生姐姐气了。她来的迟些,肯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住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事能比这一桩要紧?!”

    沈氏不假思索地反问,声音紧绷而尖锐。

    沈五爷是母亲娘家的堂兄,多年未见,母亲心情急切些也是难免。可是……多年不见的娘家人,难道分量比亲生女儿还要重?

    怪不得姐姐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……

    顾谨言看看沈氏略显阴沉的脸色,没有吭声。

    就在此刻,大丫鬟碧容恭敬地来禀报:“夫人,小姐来了。”

    顾谨言眼睛一亮,不等沈氏有什么反应,立刻转身迎了出去。很快,便满脸欢容地拉着顾莞宁的手走了进来:“母亲,姐姐来了。”

    顾莞宁裣衽行礼:“女儿见过母亲。”

    “你总算知道来了。”沈氏忍住冷哼的冲动,不过,语气也没好到哪儿去就是了:“我早就打发人去叫你,怎么耽搁了这么久?”

    顾莞宁故作讶然:“莫非五舅舅和青岚表姐已经到府里了?那我可真是失了礼数,怎么能让远道来的贵客久等。”

    沈氏:“……”

    顾谨言稚嫩的童音响起:“姐姐不用担心。五舅舅和表姐还在路上,没到府里。”

    “还没到啊!”顾莞宁长长地松了口气:“这就好,母亲这么生气,我还以为是我没赶上客人进府失礼了。”

    沈氏脸色泛红。

    这个丫头,根本就是成心来气她的!

    顾莞宁似没察觉到沈氏的怒意,笑意盈盈地看了过来:“母亲,你瞧瞧我今日这身穿戴可还合适?”

    沈氏按捺住心头的火气,略一打量。这一看,柳眉又蹙了起来。

    不是穿戴的随意不妥,而是穿戴的太过精致了!

    顾莞宁本就生的容色明艳,身为侯府嫡女,养尊处优娇养长大,身上带着漫不经心的骄矜和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高贵。即使穿着素衣罗裙,素着一张脸,往人群里一站,依然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。

    今日顾莞宁刻意精心装扮了一番。

    光洁细腻的脸庞白里透红,眼眸清亮,红唇嫣然。戴了一整套的赤金镶猫眼石头面首饰。光滑柔软的云霞裙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
    岚姐儿在西京长大,就是才貌出挑,气度见识也一定远不及顾莞宁。一见面,怕是就被牢牢压了一头。

    沈氏心里不快,脸上却不好表露出来。

    顾莞宁对沈氏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,深谙气死人不偿命之道,故作委屈地说道:“母亲怎么不说话了?我想着今日要见舅舅和表姐,特意花了许多时间装扮,免得怠慢了贵客。莫非这样母亲还不满意?”

    顾谨言抬头看过来,眼神中有些不满。

    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。

    姐姐又是让步又是示好,母亲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?

    沈氏见到顾谨言一脸不高兴,很快反应过来,挤出笑容道:“你这丫头,又来编排我。我哪里不满意了。刚才没说话,是一时看你看得呆住了。”

    又笑着叹道:“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,一转眼就已经长成大姑娘了。装扮起来,连我这个亲娘看着都觉得惊艳。”

    话说的好听,眼中的不满也遮掩的严严实实。

    总算把场面圆了过去。

    顾莞宁没有揭穿言不由衷的沈氏,抿唇笑了一笑。

    顾谨言再聪慧,到底还是个孩子。看着母亲和姐姐言归于好,格外高兴:“母亲说的是,我刚才乍然见到姐姐,也觉得姐姐今日分外好看。”

    说着,又习惯性地去拉顾莞宁的手。

    顾莞宁忍住抽回手的冲动,和顾谨言像往日一般轻声说起话来。

    现在还不是揭穿沈氏真面目的时候。

    顾谨言的真正身世,也绝不能泄露出去。

    否则,不但有损定北侯府的清名,已经长眠地下的顾湛也会被人耻笑无法安息。

    祖母满心指望着顾谨言将来子承父业,撑起定北侯府。一旦知道了这么多年来疼爱的孙子,根本不是顾湛的血脉,年迈的祖母会是何等伤心难过?

    前世祖母就是因为伤神过度病逝,这一世,绝不能再重蹈覆辙。

    要对付沈氏母子不是难事,难的是要瞒过所有人……

    打老鼠怕伤着玉瓶,就是如此了。

    好在来日方长,她可以慢慢筹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定北侯府的府邸是高祖皇帝赐下的,离皇宫颇近,只隔了几条街。步行至宫门处,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。

    隔壁是礼部罗尚书的宅子。国子监祭酒兼太傅林大人的府邸,吏部侍郎崔大人的宅院,内阁大学士傅阁老的住处,也都在附近。

    离宫城更近的府邸,多是亲王府郡王府公主府之类的。太子府和齐王府也在其中。

    住在这里的,都是大秦朝最顶尖的官宦世家。

    街道宽敞平坦,可以容纳十辆马车并行。路上打扫的干干净净,没有来往叫嚷的小贩,行人也极少,安静中透着异样的肃穆。

    标有定北侯府标记的两辆马车转了个弯,进了巷子。

    前面就是定北侯府了。

    坐在马车里的父女两个,神色俱有些激动。

    “爹,你这么多年没见姑姑了。姑姑真有你说的那样温柔和善么?”十四岁的少女,声音有些怯生生的,软糯悦耳。

    男子按捺住澎湃的心绪,冲女儿笑道:“当然。我和你姑姑自小一起长大,最是亲厚,对她的性子脾气也再熟悉不过。放心吧!她一定会很喜欢你,将你视如己出。”

    少女羞赧地笑了一笑,心里依然忐忑难安。

    沈家在西京是名门望族,聚族而居。

    她和父亲独住在偏僻的院子里,父亲腿脚不便,性子又沉默少言,极少出门,和族人的来往也不多。

    父亲不出门,她一个姑娘家,早早死了亲娘,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绿儿伺候衣食起居。每日随着父亲一起读书习字练琴作画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一直长到了十四岁。

    姑姑远嫁京城多年,和娘家除了年节送礼之外,几乎从无来往。

    沈家人平日闲谈,也极少提起远嫁的沈氏。

    对她来说,这个姑姑陌生又遥远。

    当父亲和她说要到京城来投奔姑姑的时候,她当时就懵了。长那么大,她连西京城都没出过,京城的繁华富庶,对她来说遥不可及。

    在西京住的好好的,怎么会忽然就要去京城呢?

    京城再好,也不是她的家。

    她彷徨又不安,恳求父亲不要走。

    一向疼爱她对她百依百顺的父亲,这一回却异常固执己见。

    她问原因,父亲只说:“你今年十四了,很快就该说亲了。有你姑姑在,一定会为你说一门好亲事。”

    可是,西京城里也有许多出色的少年郎。

    为什么一定要背井离乡去京城?

    她有些委屈,也有些疑惑,却拗不过难得固执的父亲。

    更奇怪的是,离开西京投奔京城的姑姑这等大事,父亲谁也没告诉。暗中收拾了行李,趁着天没亮就带她离开了。

    祖父祖母几年前就去世了,父女两个独住在小小的院子里,平日前门大多锁着,只从后门进出。临行前,父亲又将小小的院子锁上了。

    大概会很久之后,才会有人察觉到他们父女离开了吧!

    天亮的时候,她随着父亲上了船。

    一路行船颠簸半个多月,身体疲累不说,更令人惶惶难安的,是前路迷茫未知。

    姑姑性情脾气如何?

    会不会嫌弃远道来投奔的亲戚?

    听闻姑姑有一个小她一岁的表妹,还有一个七岁的表弟。不知是否好相处……

    这些念头,每日在她心头盘旋。下了船,坐上定北侯府的马车后,这份彷徨不安就更浓了。

    高大神气的骏马拉着宽敞的车厢,车厢里铺着柔软洁白的毛毯,里面桌椅炉具茶具样样精致。拉开车里的暗格,暗格里放着果脯肉干蜜饯之类的零食,还有些游记之类的杂书。

    车里燃着香炉,一个丫鬟烹茶,另一个丫鬟伺候着点心零食,动作轻柔而仔细。

    她身上穿的是今年新做的崭新衣裙,用上好的细棉布做的。头上也特意戴了一支金钗,手腕上套了一对成色还算过得去的玉镯。

    原以为这样进侯府,不会显得寒酸失礼。直到看清那两个丫鬟的穿戴,她才知道自己的天真可笑。

    定北侯府里的丫鬟,穿戴得都比她强些。

    她咬着唇,悄悄看了父亲一眼。

    父亲不知在想什么,神色有些恍惚。